治水法
2023-07-31 22:12:40来源:哔哩哔哩

李承略微抬高伞檐以使自己仰头能观察天空,刚窥到一点,就有无数的雨点砸在脸上,雨水打湿面部,浸得眼睛睁不开,看不清,呼吸困难,只觉得天上天下一般昏暗。

好在人类早已征服了风暴,从那时起“风雨交加”这个词就成为了过去,李承很快调整角度重新躲回伞下,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脸,低头看着雨落在积水上泛起的密集涟漪,听着伞面响起的鼓点,心里默默和以往情形做着比较。

突然,头顶上一阵凉意,打断了李承的思绪,伸手去摸头顶,头发上确实新湿了一块。再次向上望,他发现伞面的内侧沾着许多白灰。李承正疑惑这把伞缘何会沾上灰的时候,就见那些灰聚集的地方汇出一滴水来,因重力滴落下来,原来上面的“白灰”,是黑伞面裂出的孔隙,微微透着天光。


(资料图)

“看来我这把伞真的淘汰了。”李承喃喃道,他看着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没有人像他一样一手举着一把老式伞,都是头顶盘旋着一个伞型的飞行装置,跟随移动,伞外沿垂着一圈透明防雨帘。取名叫“帷帽”,李承曾听人说这是个旧词新用。

不断有雨水透过雨伞落在李承头上,他不得不加快脚步趟过已经积水的路面来到单位。

李承进到单位,把伞收到防水袋里,就看到研究员小莫迎了上来:“局长,他们都到了。”

“好,我们过去吧。”李承一边从怀里掏出“眼镜”戴上,一边朝电梯走去。

会议室的门感应到来人自动打开,原本在门外能些微听到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都朝门口看来,但没人说一句话。二人也不言语,李承径直走到会议桌里侧首席位置坐下,小莫坐在靠门边的末席,从抽屉里拿出终端摆好。

“李局,大概24小时后会有一轮更强的降水过程,现在城中已经开始积水,污水净化已严重超过设备能力上限,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下一轮降水一来,整座城市都将泡在汤碗里,地面设施彻底失效,甚至有倾覆的危险。”副局长王锐打破了宁静。

“各位的看法呢?还是想劝我放弃净化污水直接排出?”

“这本身就是应急措施的一环!城市设计时就考虑到了这种风险,特意预留管道。我们只是希望你履行好水务局长的职责,签字启动这项预案。”会议桌上其他人对此纷纷表示支持。

李承环视一圈,平静地说:“只要我还在水务局长的任上,就不会允许未经净化的污水往地面上排。王锐,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将我们脚踩的地方称作‘地面’,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这样说,我会分不清楚的。”

小莫在终端上将录音自动生成的句子,例如“放弃净化污水直接排出”勾画拖移到一旁“会议纪要”的框线中,并标注上一个“x”。

洪盛紧接着问:“那我们就等着这座城市装着一肚子的水,然后坍塌吗?局长?”

“我决定张开‘穹顶’,撑过最近的这次降水,同时将用于净水供应的资源部分调到污水处理上来,增压加速排出已净化的污水。只要撑过新一轮降水过程,我们就有时间对城市进、净、排的整个系统进行改造了。”

王锐几乎是吼出声:“放着几乎没有成本投入的已设计好的方案不用,非要去开穹顶,消耗大量资源去启用和复原。李局,我敬你是老一辈人,经历过‘脚踏实地’的年代,对那里有特别的感情在。但我们为什么搬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地上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把污水排下去又能怎样?”

“如果都像你这样想的话,总有一天地面的污染会蔓延上来吧,到时候又如何?”

“那咱就再往上建一层!或者再等些年头人类也已经搬到地外星球上去了!”王锐盯着李承斩钉截铁道。

会议不欢而散,其他人不管坐在首席的李承有何反应,都跟着首先离席的副局长王锐走出了房间,洪盛想招呼小莫一起走,但小莫摆摆手,悄悄指了指里面的李承。最后,会议室只剩下李承和小莫两人,跟刚才的区别,只是互换了两拨人的位置。

李承一副平静的样子对小莫说:“我接下来要去协调把穹顶打开。”

“局长,我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

李承走出单位,在开会的这会儿功夫,雨已经停了,他回头看了看显示“云上城C水务局”字样的屏幕,又抬头盯着依旧有积云覆盖的天空。

小时候,李承觉得天空很远,现在他觉得天空很近,不是他多年成长心境有了什么变化,单纯只是确实离天空更近了罢了。

简单来说,人类放弃了地面,在离地面1000米左右的高度上架起了无数座新城,近地面的空气、水源、土壤等均已受到污染,孕育了人类文明的大地母亲用着她的方式惩治着这些不肖子孙。

李承是有地面生活经历的最后一代人,小学四年级跟着家人搬到云上城C,他依稀记得在地面上的日子:从小就要带着防护面罩,着防护服,到处都是禁区,即使专业人员在禁区作业,稍有不慎身体部位接触到污染源或者防护装备有破损,轻则患病,重则危及生命。

在建的新城并非完全架在原来城市的正上方,还能看见天空,小时候的李承就很爱看天,因为地上实在太“脏”了。与天空比起来,新城的轮廓在视野中实在是个极具压迫感又碍眼的事物。

李承对童年的记忆大多已模糊了,唯独那天登上新城的时刻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们一家全副武装,跟着其他居民坐上全封闭的大巴第一次来到新城底部。以往新城下方是绝对的禁区,据说由于建设以及空间原因,空气中污染物的浓度比起其他禁区都还要高几倍。大巴缓缓行进,李承虽然很想见证进入新城的时刻,但全车只有驾驶员前方有窗口能查看路况外,车内其他地方都是封闭的,而李承一家的位置在大巴车后部。他只记得自己不安地坐在后面,就看见车里迅速暗了下来,他们是刚吃过午饭就坐上车了,不可能是大巴开了很久时间切换到了晚上。在犹如黑夜的黑暗之中,大巴车打开车内灯,李承才看清周围的乘客同样一脸对未来忧虑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车停了下来,李承一家跟着队伍下了车。李承看着周围,人群似乎处在一个如同书中海底隧道一样的地方,透过透明的外壁朝外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竖着无数的立柱,就是这些立柱将人类送离世代居住的地面,从此定居在“天上”。人群没有停留多久,便簇拥着都上了电梯,据说朝新城运送完所有周边居民之后,这些电梯,包括在下面等待时的隧道,都会被拆除……

“鸟纲雀形目燕科……”李承的思绪被意外打断,只因为在陷入回忆的同时被一只飞鸟吸引了注意,眼睛跟随它停在了树上,之后眼镜识别到了“凝视”。

“又是到单位自动联网更新。”李承在被叫做“博学者”的眼镜上熟练地敲击两下调出操作面板关闭“自动识别凝视进行传输”功能,阻止了它继续往脑子里灌输知识。

这时小莫也开着悬浮车缓缓停在李承面前。

“小莫谢谢啊,要不是你要一起去,不然我只能打车去现场了。”

“局长哪里的话,怎么会让您打车去呢,您这是公务啊。”

“不好说,不好说……”

不知道开了多久,李承没有确认时间,从单位出发开始车里便保持着寂静。他决定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小莫啊,你其实心里也不太认同我的选择吧?”

“局长我怎么会……”

“说实话。”

小莫不敢看车内后视镜,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我知道的,对于你们这些生在新城长在新城的新一代来说,可能很难理解我们老人对于有关地面的一切的谨慎态度。其实我有时自己也很难理解,我的整个童年,都是戴着防护面罩过的,地上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危险的可怕的。到了新城之后我才第一次体会到取下面罩在室外自由活动是什么体验。”

小莫没有接话,李承接着说:“但是我们,至少有我一个吧,还是担心,害怕哪一天又回到了那种生活,害怕这个新城也不再是庇护之地,害怕童年的梦魇,那些瘴气、污染物随着城市基础蔓延上来。”

“但我不知道其他办法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各学科各职业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壁垒,连‘博学者’都有权限。我只觉得既然我是管水务的,就要极力避免直接往地上泼脏水的情况发生。”

李承说完,不管小莫的反应,拨通了城市管理局的电话:“诶,老张啊。对对,市长批复了,麻烦你们局协助一下。什么叫我直接打电话,咱俩之间还搞那些繁文缛节的?应急懂不懂?应急!你在办公室等文件下来天都哭了。诶诶,我为啥要开穹顶你不知道?那好,就这样,现场要见到你们的人。”

李承挂掉电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小莫解释:“我不像个当官的是不是?下面的人对我意见很大,我自己说话也没个规矩。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个,这不是按‘天赋’分配到这行的吗,这个官也是轮到我做的,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也不记得我以前想做什么了。”

接着直到现场,车里的两人再没有其他言语。

李承和小莫站在云上城C最大的新时代广场中间,看着工作人员和机器人巡警将广场上的群众劝离,并在许多点位放下隔离标记。

小莫问:“局长,穹顶到底是?”

李承回答道:“你肯定还没检索到这部分知识,也没事,不是多重要的内容。其实就是给整座城市张开一把伞,戴上一个‘帷帽’。人们在修建这座天空城的时候就考虑过未来可能会遇到雨水失控的情况,于是有了这种设计。当然,王锐会上说的把污水全部排出的方案确实也是应急设计之一。搬上来的头二三十年,雨水还不够用的,还需要从地面原来的水源地汲水净化来补缺口。十来年前,人类突破了相关技术,能够‘捕捉’水汽到城市附近形成降雨,雨水净化供城市使用基本自给自足。只是这项技术,能使雨水多,却不能使其少,水汽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城市,降水越来越多,‘洪涝’这种灾害又一次在人类记忆中复苏。你看,开始了。”

广场地下传来隆隆的声响,接着“地面”震动起来,从刚才标记的地点传出金属摩擦的刺耳的声音,接着就见从“地底”长出了无数黝黑的柱子。全城人此时都看着这些冒出来的柱子,难以相信它们一开始就在自己脚下——道路拐角,死胡同尽头,房屋间的小巷,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很多柱子伸出的地方原来堆积着大量的杂物、垃圾,甚至加盖了其他建筑,但都在这两三小时内被机器人清理干净。柱子缓慢延伸向天空,在最中心的四柱超过市中心最高的被称为“齐天”的大厦之后不再延伸后,其他的也停各自设定的位置,呈现在从中心开始由内往外逐渐降低的趋势。

所有柱子的生长都停止后等待了两分钟,从最中心四柱最顶端开始展开出巨大的扇叶,逐渐组成一个圆盘,就像四顶雨伞。最中心四向略长,四柱延伸出来的“伞面”在“齐天”上方接在一起,顺势就搭在大厦顶部;外缘则搭在略低于四柱围绕一圈的柱子生出的伞上,这样逐渐向外构建成一张大伞罩在城市上方,同时也使城市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城市照明被迫启动。

李承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他虽然看过图纸,看过模拟影像,但呈现在眼前的事物始终能带来极大的震撼。恍惚间他似乎又想起了搬到新城的那一天,周围也是数不清的柱子,只是现在所见的要细得多,分布的也密集得多。

一旁的小莫问道:“局长,这就是穹顶吗?我以为,会是那种形状,就是。”

“你想说像是睡眠舱或是游戏舱那样的两侧伸出一半罩子,然后在最高处最中心合拢?”李承看小莫点点头,继续说,“很简单,就是办不到而已,要设计两个四分之一球形外壳,比整个城市还大,在空中严丝合缝得并拢,哪怕到现在也办不到。同样的一个完整的半球形外壳从城市东半边伸出,环绕一圈嵌在西半边把城市盖住,也行不通。”

“这个穹顶借鉴了古代建筑上一种叫‘瓦’的封顶方案,如你所见形成一把大伞把城市罩住。其实以前争议很大,本来城市就是架在天上,基础里还要埋这么多柱子,会不会影响强度?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后续需要多少资源维护?等等问题争论不休。只是由于过去这么多年,渐渐被淡忘了。小莫啊,咱先回局里吧,回去路上开好导航,有些路可能因为穹顶无法通行了。”

“其实小莫你可以不用跟来的,这话我好像才说过。你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李承正在等候地面考察申请的审核通过,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现在变成两个人了,整体进度也会更慢一些,“有了‘博学者’这样的装置后,人类已经不需要‘学习’了,知识就像打屁股针一样,被注射进入大脑。同样的所谓‘经验’也不重要了,因为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类似方式获得。你可能想着要讨好领导,但实际上也没有必要,等我这代人退休之后,以后各种职业的领导一定是综合‘天赋’和‘能力’最厉害的人来担任,不再考虑什么履历,年限之类的东西,彻底的专家统治。我这次下去非常危险,你真不必跟来。”

“局长,你就让我跟着你吧,真要我待在局里整天面对他们,或者关在培训室里单纯接受职业知识,只会让我更难受。”

“我这次下去单纯只是找点灵感,我想要重新规划城市的水利系统,但规划来规划去也只是换了个形态的污水汇集净化处理的方案罢了,就算建成,可能终有一天还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我于是想去看看以前的水利设施,希望古人的智慧能给我一些启发。既然你执意要来,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可能天生不适合当什么领导......”

李承和小莫来到分配的浮游艇旁边,虽从未操作过这种交通工具,但通过“博学者”几分钟就能掌握驾驶技能,这让李承依旧觉得不适应,他还怀念着刚成年学习驾驶悬浮车的那段时光。

最终还是决定由小莫来进行驾驶,其实除了反应力等一些与年龄、身体机能有关的项目上会有些微差别外,通过“博学者”掌握的操作技能本身不会有什么高下之分,但李承还是不好拒绝小莫的自告奋勇。

二人穿戴完好从浮游艇上下到地面,多年后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李承一阵眩晕,觉得人类就应该这样“顶天立地”,他甚至有种想重新搬回地面居住的冲动。小莫倒是对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有些不适。

上方没有新城,阳光如以往数十亿年一样照亮附近的每个角落。应该说几乎所有的水利工程上方都不太可能会筑新城,尤其是眼前的设施设在高低差如此悬殊的峡谷。周围的土地略显红色,“博学者”告诉他们这里的基岩混杂着安山岩和砾岩,才在阳光下呈现出这样的颜色。

这座水坝横在峡谷一高一低两段之间,在本该是河流落差最悬殊的中间一段筑成一道混凝土的瀑布,河水从坝上的水塔流入,从坝底两侧流出,用作水力发电;水位暴涨时也在两侧山体内留有泄洪道,保证河水不至于漫过坝体在混凝土瀑布外再形成瀑布威胁坝下设施。

时至今日,人类已不再使用这座大坝,虽然它仍能提供巨量的电力,但不管是维护还是向遥远的新城输电都需要大量人力维持。于是在人类搬走前,就将这座坝的所有限制都解除了,又由于水汽被诸多新城拦截用于造雨,上游水量减少,这座大坝现在也只是一个减缓水流的人类文明的遗珠罢了。

李承看着小莫,叹了口气,二人登上浮游艇前往下一处地点。

下一处著名的水利工程是一条运河,李承让小莫下降飞行高度,从一端飞到另一端。

两个大洋之间,两块陆地之间,恰好有这样一块狭长的地带进行分隔,古人决定在这狭长地带上凿出一条豁口来贯通两大洋。由于地块仍然是中间隆起的,因此在运河中段仍有落差,修建了不少水闸水坝来调节水位以便船只通航。据“博学者”灌输的知识,这条运河极大的影响了所在国家的历史。现在也由于相同的原因废弃了,原本繁忙的渡口码头,只剩下栈桥横在河上,用于平衡高低差的水闸,也因为没有继续使用反倒成了新的天堑。

李承和小莫两人花了两天时间看过了八处旧世界著名的水利工程,足迹横跨了大半个地球,期间四次在其他城市进行补给,遭遇了持续不断的莫名的信号干扰。即便如此李承依旧没有收获灵感,似乎规划方案就要胎死腹中,为此他感到有些沮丧。

现在他们将前往第九处,其实也是离他们云上城C最近的一处标记点,考察完最后一处他们就计划回到云上城C。

李承在乘客座对小莫说:“其实最后这个,我在以前完全还没接触过任何水利相关知识的时候,当然我当时也不知道长大后工作是按‘天赋’分配的,并且会被分配来做这行。我就听说过这个,但没有机会去实地看过。没想到现在行将入土了却要去这里找找点子。”

“局长,你说的什么话,现在平均寿命都到100了,您现在还不到70,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

定位显示目的地就在正下方,但无论小莫怎样寻找,都没有发现工程的踪迹,下面只有一条江,以及几条顺江形成的沙洲罢了。小莫将浮游艇停在最外侧的沙洲上,上面还有一座古建筑,但也不像是什么水利工程的样子。于是向李承问到:“局长,导航显示我们已经到了标记点,但我怎么看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工程的痕迹,是在搬迁之前已经拆除了吗?”

李承没有立即回答,戴上“博学者”,穿好防护服从浮游艇上跳下。此时天色已经暗淡,李承隐隐看到江边山壁上刻着几个暗红色的大字,伸手在博学者侧边按键上按了几下,切换成望远镜模式。

“因势利导”,李承终于看清楚岸边刻字的内容。接着便是海量的知识涌入李承的大脑中——不知道是不是在上一座城市补给的时候的又一次更新。几十年来李承一直不喜欢这种填鸭式的知识灌输模式,尤其是在他没有允许自动识别、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但这次他没有点击终止,而是任由知识进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几千年修筑,淘滩岁修的场景,有的是模拟影像,有的是较近时期的摄像记录。他看到了烧山凿口,了解到江心数个沙洲并非自然形成,且每洲皆有作用。他看到了历朝历代治理者关于“柔作”和“坚作”的争论……

“有司至元间有佥事吉当普者,聚铁石,大举缮治,然不如李冰之旧,不百年复崩。”……

“每年淘滩作堰,躬与役徒为伍。”……

“问堰口,准牛首。河堰底,寻牛趾。堰堤广峡顺牛尾,水没角端诸堰丰,须称高低修减水。”……

从“因势利导”引入,最终又回到“因势利导”,“博学者”又暗了下来。李承隔着防护面罩深深吐出一口气,对小莫说:“咱们脚下就是,你把‘博学者’打开,看着江对面的山壁。”

小莫手指按在“博学者”上,朝着刚才李承注视的地方看去,接着就陷入静止了一般,按理说年轻人接受“博学者”给予的知识速度会更快,但两三分钟过去,小莫仍保持着这个姿势,李承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又看看远处山壁上的“因势利导”四个大字。

“也,就是说,古人改造了这江,这山,并且就凭此,为江水流经的地方奠定了几千年的富庶?”

李承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小莫啊,我问你,你觉得人是因为做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事才会感到快乐呢?还是因为做自己擅长的但不一定喜欢的事才会感兴趣,继而才会感到快乐呢?”

“局长,我猜不出您的意思,如果是问我的真实想法的话,我还是觉得人应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觉得快乐吧。”

“你不用猜测我的意思,随便聊聊。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正是第一批根据‘天赋’安排工作的人,我们这一代接受了完整的教育过程,以前的惯例是成年后自己选择未来的专业并继续接受教育。鲜有人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个专业、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但至少是人们自己选的。所以被安排到所谓我们‘最契合’的专业和职业的时候,我们多是愤怒的,觉得这剥夺了我们选择的权利。只是直到现在吧,我好像也理解了另一种说法。”

小莫默默地看着自己这位老领导,虽然只能透过装备看到他的眼睛,却能从眼神中看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清澈、平和和豁达。

“小莫麻烦你再陪我几天,对于怎么改造城市下水,我有些想法,我想追随先贤的脚步,也接受同僚的观点,设计出一套能分流分级净化的水系统——丰水季城市少量雨水净化留用,多余的雨水简单过滤后直接排掉,不再混入城市污水等待统一净化;枯水季大部分或全部雨水净化使用。”

“局长,如果这个设想真能成的话一定能让那些人闭嘴,我这趟出差也算立了功。”小莫双眼挤在一起,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怎么说我倒是不在意,只是我觉得回到天上我就做不出来了,虽然危险,但只能,只有扎在这儿,我才能完成。”

“局长,我陪你留在这儿,我也想多学习学习。”

李承和小莫在这段时间里俨然结成了一种师徒的关系,二人在这里又待了三天。这三天他们住在道观中,时而研究人造沙洲对水流的分流阻截的参数,时而研究历朝历代的治水方式的沿革,时而研究因水利而生的民俗历史,甚是时而穿着防护装备去探索周边的山林,李承美名其曰:“踏青”。

李承觉得这几天达到了整个人生的最佳状态,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脚踏实地”,又“全副武装”;同时他直到如今才真正爱上了这被分配的事业,工作生活在堪称古代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之间,听的是滔滔江水,古代先贤似乎就寄托在这山水间,李承每天与他们进行着灵魂上的交流。

第四天朝阳升起前,道观里传出李承兴奋的叫喊:“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没白来!没白来人间走一趟!”

李承从主屋冲出来,正要往偏房去找小莫,却听见“呜呜”的声音。周围的树木都被风刮得“沙沙咔咔”的响。一艘浮游艇从天而降,落在道观大殿外,也不管气流差点将李承吹翻。没等旋翼完全静止,小莫从舱里跳出来,边向李承跑来边喊:“局长!快走!回去!穹顶!”

李承和小莫回到云上城C,就看见穹顶像被扎了无数窟窿,从窟窿里不断有雨水透出来,时不时还有掉落的穹顶碎片飘落在地面上,好在设计时曾考虑过穹顶掉落的风险,一开始就采用的轻薄但强度足够的材料,脱落下来在空中飘飘悠悠好一阵才抵达地面。

小莫道:“水务局的同事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局长您临出发前就指示过如果穹顶出现哪怕1%的问题都要联系我们,现在这情况……”

李承面色阴沉,“恐怕问题就在这儿了。”接着他拿起终端拨通净化水系统负责人卫成的电话:“卫成,也坚持四五天了,你那边之前进展怎么样,应该清干净……什么?!我下的指示?只留一台设备排污?我什么时候说过穹顶万无一失!?”

回水务局的悬浮车中的空气只怕比室外更凝重,穹顶渐渐收起,支撑穹顶的立柱缓缓缩回地下。于是整个云上城C就如天漏了一般,一片一片地重新被暴雨掩埋。

两人到了单位径直走向了会议室,接着就看到最深处首席位置已坐着一人了。

“王锐!你这是置全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我不接受你这种无端的指责,置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是你!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一副道貌岸然云淡风轻的样子,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了,我的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我什么也不急了。”王锐微微笑道,“接下来是反派揭秘时间~但我又不是喜欢长篇大论讲理想,讲废话的人,所以就告知你们最终结果就行。原云上城C水务局局长李承,因思维僵化办事不利,致全城水患失控,造成巨大生命财产损失,被革职调查。而水务局原副局长,恪尽职守,发现穹顶项目重大隐患多次联系外出度假的局长未果,及时采取措施减小危害,并在全城危急时刻果断下令彻底排水,力挽狂澜,擢新一任水务局局长。”

李承站在一旁竟有些哆嗦,小莫向前一步站住,朝王锐吼道:“穹顶就是你搞的鬼!你监视我们的行踪,破坏信号!”

“我好歹也是水务局的副局长,穹顶的分布位置我难道就不晓得?稍微查一下就知道,当时修建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被人蓄意破坏的情况,穹顶又只从整体考虑,那句老话都听过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咱可都是水务局的。当时寄希望于后人定期维护检修,可我们都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水灾了?李承,你有管理局的老朋友,我就不知道他们的重要?另外,破坏你们的信号?我可是一刻不停地想要同局长取得联系,只是恰巧你们的信号不通罢了,我的留言可以为我证明。”王锐站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口,“瞧瞧我这嘴,看来那位置真的有魔力,坐下话都控制不住。小莫啊,年轻人站错队,我可以原谅你,不然谁来证明我大公无私,对事不对人呢?”

会议室的门在李承和小莫两人背后关闭,李承再也控制不住身体,颤颤巍巍地坐在地上:“全完了。”他刚经历人生最棒的几天,如小莫所说,不到七十,正要锐意进取大展宏图一番,没想到就遭遇如此变故,没成为治水的英雄,先成为整座城市的罪人。

小莫一时没有理这位老局长,仿佛听进了王锐最后一句话。他径直走向会议桌末席,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终端:“局长,恐怕还没完。”

接着小莫将终端放到地上,按下屏幕上的按键,推到李承的身前。从麦克里传出刚才三人的录音——“穹顶的分布位置我难道就不晓得?……”

李承稍微打起精神,回道:“可是,窃听不能作为证据,而且,而且他也没有承认任何事。”

“这不是窃听,局长,这是会议纪要,机关单位会议纪要都是自动上传的。局长您忘了吗?我刚来的时候老是忘记打开录音,您就说‘想个法子让它自动启动,比如周一下午4点我们固定开会,就让设置4点自动启动,没开会申请删除录音就行’。我后来发现4点咱经常开不了会,或者会有临时会议,所以把触发方式改了一下——改成检测到我进入会议室就自动启动。他确实没有承认什么,但这些内容足以让他上位的妄想化为泡影!”

小莫看着坐在地上的局长,只见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恢复了生气,就如前几天在江边一样。小莫搀着他起来,他长舒一口气,说:“好!好!不过我想我还是免不了被弹劾免职甚至锒铛入狱,这样,嗯......这样,给你!”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工程记录用终端,塞到小莫手上,“密码是水务局前台座机,署你的名!”

小莫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手上的是什么,正要递回去,刚张开嘴,就见局长已经拿出电话放到耳朵旁边,伸出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卫成!现在已经启动最高应急预案,在最高等级应急预案启动时,第一责任部门负责人拥有最高权限。我命令你紧急停止全城供水,做好排水准备,完成后向我报告……不不不!不是彻底排水,污水给我关死了,排净水!全排!他妈的你啊什么啊?你会往你妈身上撒尿吗?!”

透过单人牢房墙壁顶部的只可透光的封闭的舱口,李承看到了阴沉厚重的天空,监狱刚放过午饭,但现在却暗得不得不启动照明,空气闷得像要把人溺死。

暴雨将至,李承希望这次这座城市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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